(林半野/图)
艺术家向京的工作室坐落在北京东六环外的宋庄艺术区,没有门牌号。
(资料图)
空无一人的街道旁,匍匐着一头巨型大象(向京代表作之一《异境——白银时代》的作品模具),像招牌一样醒目——就是这里了。
这座三层高的建筑采用了大量红砖漏砌的设计,营造出独特的光影氛围,向京和助手们常年工作、生活于此。
向京在会客厅的一面落地窗前就座,消瘦的面容和标志性的齐耳卷发。窗外庭院里,几件雕塑点缀在一棵150岁的老榆树与红木香、白玉兰、紫藤和银杏之间。东北角有一方池塘。2019年做完大章鱼(《降临》),向京再没有做过雕塑。
助手东东来工作室五年了,在她眼里,不做雕塑的向京依然保持着多年来自律的作息,生活非常简单——种花修枝、喂鱼撸狗、看书剪片,享受属于自己的乐趣。
家里的小动物都有自己的故事:两只跟回家的流浪狗已在工作室落户五年;一条全身溃烂的狗,靠五支人血白蛋白才从生死线上活过来;一只飞到院子里赖着不走的孔雀,头上的羽冠已经变成三根光杆儿,“老得不能再老了”。
向京把它们打点得健康、体面。对那只病狗下了很多功夫,虽然嘴上总说“破狗”,但雷打不动地天天上药,每周带去泡药浴,还凭借自己做雕塑对骨骼结构的了解,定期给它做按摩,进行行走训练。
2023年4月,向京新书 《行走在无形无垠的宇宙》 面世。书中汇集了二十年来她与作家林白、哲学家陈嘉映、电影学者戴锦华、诗人朱朱等不同领域朋友的对谈。
编辑周昀之前曾担任向京画册中文版编辑,这次他把谈话的时间顺序打乱,将不同时间谈论同一话题的片段用蒙太奇方式剪辑到一起,形成一篇长谈。
这是一本打破常规的访谈录,周昀去掉了各章节的标题和作品配图,营造出一群人围坐聊天的效果,类似一幕舞台剧。
向京对是否出版这样一本书犹豫了很久。她在跨度长达二十年的这些对话中表达的观点如今已成为过去时,她很难从“我曾经作为一个这么愚蠢的谈话者,贡献这些愚蠢的观点”的羞耻感中抽离出来。最终她被周昀的创新思路和满腔热情所感染,决定支持这个年轻编辑做一次大胆的尝试。
看到成书后,向京觉得文本呈现了自己思想的变化,有些甚至前后矛盾,也挺有意思。“这本书其实也是一个创作,把我曾经的素材转化为新作品的素材,只不过作者署名应该是周昀,而不是我。”
向京工作室门前摆放着雕塑《异境——白银时代》的作品模具(南方人物周刊记者 梁辰/图)
停止雕塑
二十年的艺术家生涯中,向京整个人被绑定在工作室。做雕塑是漫长的过程——泥塑、翻模、打磨、上色,天天要干活。“劳模”向京以平均三年一个系列(十余件作品)的速度稳定产出。这些玻璃钢作品大多是女性身体,表达着关于疼痛、困扰、忧伤和安慰等等内心深处的感受。
夏天开空调会把雕塑吹干,向京常常不开空调,在摄氏四十多度的工作室汗流浃背地工作。做大型雕塑站得高,上面的空气更热,有时她感到自己的脸胀得都要爆炸了。
当时的邻居是位老同学,特别会享受生活——吹着空调,抽着雪茄,喝着小酒。向京被邀请去吃现烤的面包,当她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踏进门,不禁感叹:“哇噻,真凉爽!”就像肉身又恢复了知觉,很快又自责:“我怎么都不知道怎么做人?”
工作室的阿姨照顾向京多年。做雕塑的时候她完全是“被饲养”的状态,阿姨给什么她吃什么,给多少吃多少。
向京意识到了问题——“当你如此无体感,甚至对正常人的生活都没什么需求了,这也许是个优点,但当你的生命慢慢趋向枯萎,你其实并不能真正去体验,也不能真的发现问题。”
问题先行是她的工作方法。这些问题大多来自她的阅读经验,特别是古典主义哲学理论:“敞开者”(The Open)借用了里尔克诗句里的意象;“保持沉默”来自维特根斯坦的那句“对于不可言说之物,应该保持沉默”;“这个世界会好吗”则是新儒学大师梁漱溟面对的诘问。
向京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“感到”,而不仅是被“看到”。比如刻画手——有些人看着很温和,但手是很神经质的,会暴露人性的一种内在的感觉。长期关注中国当代艺术的德国学者阿克曼说“向京的作品是有灵魂的”。
“我一直认为我是一个对人、对人性那么感兴趣的人,但后来觉得自己并不了解真实是什么。当你慢慢进入到一个你长期努力搭建起来的城堡,你已经跟这个世界很隔离了。你只能在书本里寻找你的命题。你认为这种命题是终极性的,其实它是一个巨大的虚妄。”
她决定停一停。
客观原因则与互联网带来的巨大改变有关。向京看到网络上的